想象愛情。想象心跳從脖頸，悄悄爬上嘴角，臉上的笑容愈發藏不住，直至把眼睛也壓彎，變成月牙兒，最后出現在他眼眸中的你，熠熠發著光。當然，這并不足以描述愛情的全部。或許很多人都會想象，當愛情一步步逼近，當你自卑于己身的小小缺憾，如小說那般甜美的愛情故事，又是否會真的照進自己的現實？2022年12月8日上午11點31分，汶川最美馬拉松女孩@春游哥哥 在她的抖音賬號上發布了一條視頻，推送的文案上，只簡單的一句話：「這有一個甜甜的故事請查收」故事很甜，人們指尖留下的346.8萬點贊即是印證。但其實，這又更像是一個相互治愈的故事。故事里，女主角為自己取下筆名，叫做“沈春游”，因為在她看來，“春游”二字，象征著希望和力量。人生海海，沈春游失去過很多，卻從未放棄她的希望。17歲，因為自己藏起的半截褲腿，那些她對愛情有過的所有幻想與情愫，都在那個敏感又多疑的年紀里，化作成一個少女的孤單心事，再無人知曉。但如今，她終于能坦然相告：我，戀愛了。

“全世界最好的小李同志”

一個少女和消防員，戀愛了。和小甜文里寫的一樣，他們的相遇，也是意外。那天，在石墩上突發奇想“學螃蟹”的@春游哥哥 ，不小心把自己的“右腿”卡住了，之所以加引號，是因為此前在汶川地震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右腿，而此刻卡在石縫里的，正是她的假肢。哭笑不得的春游，只好坐在一旁，打電話給119求助。好在，消防員小哥哥趕來后，很快就幫她取出了卡住的假肢。

“只是因為在石墩上囂張了一點，我就再也沒忘記你的臉”，如今再回看當時記錄這件生活糗事的春游，似乎那些獨屬于少女的青春悸動，再也無處躲藏。他真的很溫柔。取出假肢后，這個有些靦腆的大男孩默默走到她跟前，單膝蹲下，并詢問要不要自己幫她安裝。這一幕，被一旁“幸災樂禍”的閨蜜拍了下來。

鼓足勇氣，春游大膽向他要了聯系方式，說是萬一下次又卡住了方便求助。怎料，小哥哥卻有些害羞，最后一臉認真地回答了3個不難猜到的數字：119。事后，春游也在網上發文感謝了成都消防。

本以為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但看多了小甜劇的一定知道：小虐之后會有大甜。后來，春游突然收到了官方的直播邀請。兜兜轉轉，兩人又見面了。這一次，他的話還是不多，只是認真聽她講述那些過往的他，身體語言卻開始藏不住地貼近她、注視她。

結束后，春游給他拍了照片，才發現，“他很喜歡笑”。照片上，他眼神溫柔、抿嘴一笑，鏡頭定格那一瞬，耳畔仿佛響起了那支“你溫柔的甜美，好像鳥兒天上飛”的心動專屬BGM。

就這樣，兩人成了好友。在她眼里，他有點高冷，卻也可愛。他會擔心她是否安全到家，也會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你怎么一天要吃五頓飯飯？”“你的假肢會不會很重？”“走多了會很疼嗎？”趕上休假，他們相約一起抓娃娃，吃飯碰見超時免單，他們也會驚嘆于這一天的奇妙。

她叫他“全世界最好的小李同志”。當春游因為生活遇到瓶頸而大把掉頭發時，他會鼓勵她，努力逗她開心，為她準備小驚喜。

終于，他告白了。但，凡世間所有愛，好像都逃不過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寫下的那句“愛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的手”。她還是退縮了。因為想到自己的腿，因為想起自己也有很多缺點和毛病。不過，他一句“你那么好，我沒法不心動”，再次給了她篤定去愛的勇氣。于是，時隔5個月，終于官宣在一起的他們，讓全網都磕到了這對CP撒下的糖。

視頻的結尾，亦是愛情的開端，她說：“我的勇氣，加上你的勇氣，面對這個世界總夠了吧”。人們希冀于在2022年的尾聲，看到這樣一場不加掩飾的愛戀，不單是因為這樣純粹的愛情足夠上頭，更在于那個愛與被愛的女孩，真的值得。

穿閃光假肢的女孩

這并不是春游第一次鼓足勇氣。上一次，她把假肢裝上閃光棒，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拽拽的模樣引得一旁幫她拍攝的閨蜜“咯咯咯”笑個不停，吐槽她說多少有點那個“社交牛X癥”。

看視頻的人不明所以，只覺得這個女孩好“颯”，畢竟，有誰會拒絕一個身上真會發光的女孩呢？但他們可能并未細想，即使沒有這樣一條會閃光的“右腿”，平日里走在街上的春游，也總是會“萬眾矚目”。不是誰都有勇氣主動把“傷疤”掀開給別人看，但在短視頻平臺上分享自己生活日常的春游，卻總帶著笑。她會調侃自己昨晚喝大了，一早起來迷迷糊糊就接到了朋友喊她去“取自己的腿”的電話，也會把她去沉浸式鬼屋玩時“誤被NPC拔掉假肢”的經歷和大家分享，講著講著，自己卻先笑出了鵝叫。

還有一次，為了趕一場面試，春游不小心在地鐵站里摔了一跤，直接把自己的假肢摔掉了。瞬間，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看她。其中有個小哥哥，更是嚇得兩眼瞳孔都放大了。然而，就在春游正拖著腿一邊跳一邊尬笑的時候，他卻突然走過來，一把扶住了她，雖然他嘴上什么都沒說，卻讓春游覺得，其實“這個城市也并不孤獨”。

所以哪怕許多次要面對這世界猝不及防的“萬眾矚目”，春游都不愿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任何人。相反，在她視頻底下的評論區，你總會發現這個愛笑的女孩骨子里的有趣。

去年十月，踩著一條“機械小鋼腿”，春游出現在上海時裝周的T臺上。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走秀。其實，春游起初并不打算接下這個走秀邀請，她從未接受過任何專業訓練，要怎么走、能不能走好，對春游來說，她的心里都是一片空白。但在閨蜜的提醒下，春游想起自己曾收到過一條粉絲的私信。私信是一個19歲的女生發來的，她說自己從小就夢想當模特，但因為截肢，她覺得自己的夢碎了。不過她也看到國外秀場上有很多殘肢模特，但國內好像還沒有。春游很喜歡這個女生最后給她發的那句話，“我們雖然不完美，但依然很漂亮”。想到這，她突然意識到，站上那個T臺的，并非只是自己。一分鐘。春游的那場走秀只有短短的一分鐘，但她的走秀視頻，卻在微博熱搜上掛了一整天。

“一個人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她擅長做自己”，網絡上，有媒體和網友用《簡愛》中的這句話來形容自信走上T臺的春游。但他們或許不知。在21歲以前，她曾花了整整十年時間，只是想“成為一個普通人”。

十年：成為一個普通人

牛鈺，是@春游哥哥 的本名。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4秒，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映秀鎮發生了8.0級大地震。她被埋在廢墟下三天三夜，沒見過光。直到后來救援人員趕到，他們頭上戴著的那個小燈泡，是牛鈺三天來第一次看見光。

獲救后，她的情況仍很糟糕。由于氣性壞疽，牛鈺右腿上的肌肉和肉已經爛掉壞死，必須截掉。那一年，她在北川的曲山小學就讀，只有11歲。在那場地震中，牛鈺失去了自己的右腿、弟弟，還有9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她也是那所學校最后一個幸存者。為了保住自己的左腿，牛鈺前后經歷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次手術，以及連續四個月的每日清創。所謂“清創”，即是把腿上腐爛掉的肉剪掉。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每天晚上她都會被痛醒，以至于這個小女孩當時日記里寫下的愿望，只是想“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比生理上的痛苦更難消解的，是心理上的創傷。尤其在一個小女孩的人生觀、世界觀尚未建立完全的時期，牛鈺根本無從知曉該如何去跟這個世界達成所謂的“和解”。身體的殘缺，讓她覺得自己和別人很不一樣。于是，在那十年里，這個感情細膩的少女，都在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能“和別人一樣”。她在鏡子前一次又一次地練習用假肢行走，只為走起路來和正常人一樣，哪怕由于長時間緊貼著假肢接受腔，牛鈺的右腿殘肢一年到頭都冰冷難耐。因為左腿上清創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見，她把右腿的假肢也裹上了厚厚的海綿，至此，這個本來愛美的姑娘，再沒穿過一次裙子。整個青春期，她都拒絕參加任何可能會有運動項目出現的聚會。而在上樓梯時，她也總是會默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后方，好不讓人瞧見自己抬起大腿時會格外“顯眼”的假肢。

牛鈺不是沒有過青春的悸動。17歲時，她也曾被男生追求，可在自己主動講了身體的事情后，卻得到了對方突然的冷漠。情竇初開的年紀，誰都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對方，把缺陷統統掩藏起來，這個傻姑娘甚至會想，“如果自己不是這樣子的話，他可能會一直喜歡自己”。越是這樣想，她就越想把自己藏起來。那被緊緊包裹在假肢上的海綿，又何嘗不是她高高豎起的心墻。或許，就連牛鈺自己也不清楚，這堵長久橫在心前的墻，究竟是何時開始有了縫隙？但就像萊昂納多·科恩在《頌歌》里唱的那樣，“萬物皆有裂隙，那是光進來的地方”，為此，牛鈺在網上給自己取了一個網名，叫“春游哥哥”。“春游”，既是希望，也是力量。面對命運的百般刁難，她都不曾麻木過。只是如今，她想往前走了。

重生的日子

每年的5月12日，春游都會為自己慶生。那并不是她本來的生日，卻是她重生的日子。11歲時，她在地震中幸存。十年后，她開始想要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關于過去種種，春游已有所釋懷。她說，“生活就是這樣，它會幫你篩選掉不適合你的人，留在你身邊一直陪伴著你的，一定都是很愛你的人”。

小時候，春游周圍有很多和她一樣的孩子，家長會跟他們的孩子講，好好鍛煉，以后你們的腿還會再長出來的。但春游的爸媽會跟她如實說，不鍛煉的話，你將來行動可能會很不方便。直到今天，她都記得爸爸說過的一句話，“想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努力把自己當作正常人，而是去接納自己本身的樣子”。那時春游還小，并不能理解爸爸說的，只覺得努力成為一個正常人才會真的開心。可越到后來，她才越發懂得，“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想要藏起來的東西”，不僅是肢體上的殘疾，也有人會苦惱于臉上的痘痘，或各種身上不盡完美的地方。之所以想去藏起來，無非是不夠喜歡自己，沒有真正接納自己。于是，在汶川地震十周年這天，春游為21歲的自己準備了一份特別需要“勇氣”的生日禮物——穿著取掉海綿的假肢，走向人潮擁擠的大街，拍一組美美的寫真。

此前十年，她都習慣了包著海綿出門、將自己隱匿在人流中。所以盡管是清爽的五月份，第一次踩著“小鋼腿”走在街上的春游，還是緊張得出了汗。春熙路、環球中心……那天，她和朋友一起走過了許多大街小巷。也正是在眾人的矚目中，她忽然間覺著，一切似乎并沒有她想的那樣糟糕，之所以會感到害怕、緊張，只是因為自己足夠在意，和其他人真的沒什么關系。那一天，她終于和殘缺的自己握手言和。也是這一年，“汶川最美馬拉松女孩”的稱呼沖上熱搜，席卷了全網。

3小時53分鐘，春游戴著假肢跑完了21.0975公里的馬拉松。最后那幾公里，她的腿甚至都已經失去了知覺，心里一度想要放棄。但這時，春游開始聽到道路兩旁有人對她喊“妹妹加油”，到最后是大家齊聲的“中國加油、汶川加油”。好似一瞬回到2008年。在醫院煎熬的那四個月，每日陪伴她的，正是電視里的那句“中國加油、汶川加油”。這并不是一個樂觀女孩的勵志故事。好比羅曼·羅蘭曾經說過，“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這，其實是一個關于成長的故事。至少，春游是這么認為的。

“像早晨一樣清白”

流言與惡評。對春游來說，一向并不陌生。有次她和閨蜜在外面玩，遇到一個老奶奶帶著小孫子路過，卻沒想，那個老奶奶在看到春游的假肢后，一把護住了自己的小孫子，扔下一句“你離那種人遠點”，便揚長而去。這件事，春游曾在自己的社交賬號上講過。她說自己不怕被看，也不怕被議論，但她真的希望，在孩子心里，她可以是帥氣的鋼鐵俠，是人們心里絕望中的希望。

其實在講老奶奶這件事的時候，有些話春游并沒有說出口。當時看到她的那個老奶奶后面還跟了一句話，“他們這種缺胳膊少腿的，看著瘆人”。這句話，是真的很傷人。在網上，春游沒有提起這句話，是因為她不想自己在說這件事時抱有惡意。將自己暴露在互聯網上，在短視頻平臺上分享自己的日常，就意味著可能要面對諸多無從想象的謾罵與質疑，她也是一個20多歲的女生，并非不會介懷，但她真正在意的，是“作為弱勢群體的一員，應該為弱勢群體做些什么”。所以，即使有人網暴她用殘疾來賣慘博眼球，質疑她炒作，“那么喜歡假肢，干脆把左腿也截掉吧”，春游也篤定的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來回應。那就是繼續踩著她的“小鋼腿”，大大方方地走在大街上，哪怕所有人都會看她，也沒關系。這，就是春游的回應，也是她對待生活的態度。

春游曾問過閨蜜，你知道中國有多少殘疾人嗎？8500萬。她又問：可是你在大街上看到又有多少？幾乎沒有。所以她才要一直“拽”下去。不止是為自己，也替那些飽受異樣眼光，卻又選擇沉默的姑娘們，“還以顏色”。春游記得，有個做了截肢手術的小姑娘，才10來歲，把自己的恢復日常做成視頻發在了網上，艾特她說，“今天哥哥推我出去玩，夏天快過去了，而我也快站起來了”。在努力想要治愈別人的同時，春游也在被這樣的瞬間治愈著。“當你去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真真正正的幫助到了別人，讓一個人‘站了起來’，或者說別人把這份感恩、這份愛傳遞了出去，同時回饋給你的時候，你真的會覺得特別有力量、特別幸福”。正是這份回饋，讓她相信，自己還能做得更好。她去墨脫支教。

在西藏爬雪山，看到了南迦巴瓦峰。

給自己的“小鋼腿”貼上各種各樣的貼紙。

甚至，腦洞大開，表演用假肢開核桃。

作為攝影師，春游也為很多人拍過照片。其中有一些身體不方便的男生女生，都喜歡來找她拍照。她能夠理解這種敏感，也理解他們面對鏡頭時好像在害怕什么，而在這種相互治愈的過程中，她也在盡力幫助他們避免這種害怕，和他們溝通。

● @春游哥哥 的攝影作品

一年前，春游帶朋友回到了當年的地震遺址，這里也是她原來的家。期間，她們看到有一只黃色的蝴蝶從眼前飛過，隨后愈飛愈遠，春游一個人站在那里，就這樣看了好久好久。

或許那一刻，她又想起了21歲時許下的心愿：“你呀，你別再關心靈魂了，那是神明的事。你所能做的，是些小事情，諸如熱愛時間，思念母親，靜悄悄的做人，像早晨一樣清白。”最后，點個「贊」。祝福春游哥哥，也祝福你我的人生，還有勇氣，去轟轟烈烈愛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