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融(左)與黃偉哲留影于壹號公館
文/020藝術觀察 黃偉哲
嘉賓:丁融,攝影家、畫家
時間:2020年9月21日
地點:上海新天地壹號公館
文字整理:李艷平
黃偉哲:現在,您的工作主要是畫畫?
丁融:不全是,我大學是學新聞專業的,但我沒有純粹搞過新聞業,我開始時從事的是攝影行業。你可能無法想象,我們做攝影的很多時候是要走路的,一天可以走十幾二十公里,一路走一路拍,身體會很累,但我心理上沒有任何疲憊的感覺,我覺得我生下來就是做這個事的,就像上天的召喚一樣。像我們現在這樣喝茶狀態,是有朋友來的時候才會這樣的,如果喝茶的時間長了的話我就要走了,我要去工作去了,要么去攝影,要么去畫畫。
攝影丨丁融
黃偉哲:您畫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丁融:其實從小時候就開始畫畫了。我個人認為繪畫或者攝影一定包含技術層面的東西,但是這些不會讓你成為一個比較特別的一個從業人員,是思想上的一些東西讓你與他人區別開來。這個思想是社會環境影響下你個人的文化素養、審美、見聞、學識的綜合,也是你的審美觀、價值觀的綜合,這才是你作為一個藝術家和別人的不同之處。它一定不只是技術,是技術和思想兩個部分,缺一不可。
當代那些大師的作品多是有思想性的,雖然有的時候我們看不懂這些思想。比如說紐約拍賣的一個億的作品,我們不去評論其技術,但一定是有作者的思想性在里面。我認為一個比較全面的藝術家,是技術和思想兼備的綜合體,至少你要比別人在思想上有所創新,要能給觀眾帶來新的東西。
惠風和暢(局部)宣紙設色 丁融
黃偉哲:您的畫面比較婉約、簡約,您創作時候有考慮到了當下的審美需求嗎?
丁融:最初的時候是想不到這一層的,是純粹出于自身審美的考量,我覺得這樣比較美就這樣畫了。作品創作起初肯定是發乎于自我的,當初沒有這個想法,但事后在回顧反思的時候,考慮一下別人會不會喜歡,能不能接受,會有一些調整。比如說像葫蘆,我當初可能只畫了一個,后來想著可能人家挺喜歡葫蘆的,自然就再畫了一些。
一菩提丨葫蘆系列 宣紙設色 丁融
黃偉哲:什么時候開始畫葫蘆的?
丁融:我一開始就畫葫蘆了,朋友們看了喜歡,就繼續畫了。好多人都喜歡葫蘆,可能跟中國文化有關系(與“福祿”諧音),那是比較通俗的說法了,我們作為搞藝術的,不可能不受環境影響,但是我們的出發點是不去想這一層的。就像廣東畫家多不畫絲瓜一樣(絲與死同音),他們也不是故意不畫,受大環境影響,后來逐漸成了一種習慣。
攝影丨丁融
黃偉哲:您生活在上海這樣一個快節奏的城市里,但您的畫面又比較安靜,這種生活狀態和畫畫風格的矛盾怎么調和?
丁融:表面上看快節奏,比如我辦事是很快的,行程安排得緊緊的。但是我內心是比較簡單的。我個人的狀態是所求甚少,粗茶淡飯就可以了,我內心沒有太多對于物質沖動,比如要掙多少錢,住多少豪宅,等等。可以一簞食、一瓢飲足矣。有時候我太太出差去了,我在家里畫畫,中午吃方便面就可以了,我不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品質很低,如果一個臺面點了很多菜,那個時候我反而覺得是一種負擔。
我是安靜得下來的,并沒有太多物質的欲望和沖動,物質太多于我而言反而是一種負擔。
攝影丨丁融
黃偉哲:我看您的繪畫里有很多禪意的表述。
丁融:老莊哲學我很喜歡,他們那種自由的境界我很向往,只是限于自己的條件實現不了,暫時只能在繪畫里去實現了。
道家思想對我的影響很深,從小接觸的文化肯定是對生活態度、對繪畫有影響的。另外一點就是自身氣質、性格的關系,我們常說寫在基因里或者血液里面的東西,很難改變。從事商業的人一定是對現世欲望的渴求更多一點,我的興趣點肯定不在那里,我更喜歡做點更具精神層面屬性的事情,比如說繪畫,比如說攝影,比如說讀書。
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是我的興趣點就在那里,中國文化的本源之一就是老莊哲學——無欲則剛:我的能力無限大,我無欲無求,我們跟天地是一體的。如果你足夠唯心的話,我就是天地,沒人束縛得了我,這是一種最自由的狀態。但是我們達不到,或者說我們現在這個階段是不能完全達到的。
隱于野丨之二(局部) 宣紙設色 丁融
黃偉哲:所以說您還是有壓力的。如何排解這種生活上的焦慮呢?
丁融:焦慮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但是有些事情在你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只能把它放一放,只能是這樣子的。有的人放不下,就會出現一些心態上的問題,但是也不可能說完全放下,這就是如何去平衡的問題了。
黃偉哲:會不會在畫畫的時候,您反倒可以沉浸其中,忘記俗世的煩惱。
丁融:你說到點子上了,我畫畫的時候,除了繪畫行為本身,其它基本上什么都不想。正是這樣一種行為,幫助我達到了心態上的平衡。
黃偉哲:您在創作上面有沒有碰到一些瓶頸?
丁融: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基本不存在,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說我在繪畫的時候感覺不順暢了,我會去搞攝影,轉換一下。所謂的“瓶頸”,只有在被困其中時,才能真正成為瓶頸。
攝影丨丁融
黃偉哲:拍攝什么題材?
丁融:我這個題材現在還沒現有的合適類目加以標簽,我會把我的作品主題定性為“人類活動與自然交織的痕跡”,我覺得人類作為地球上最強的文明物種,必然會對自然界產生影響的并在自然界留下活動的痕跡。我拍的對象很多時候是一些老廠,或者一些被遺棄的地方,但是并不是記錄性的寫實,而是藝術性的解構。以后會把這批作品作為一個主題性的東西系統性地呈現給大家。
黃偉哲:這個攝影的主題跟你的繪畫是不是有關聯?
丁融:這幾年我的繪畫題材還是很普通的,它就是花卉,也不能明顯看出人類活動的痕跡。所以目前我的繪畫和攝影主題沒有太大的關聯,但是我在攝影的過程中接觸到的一些花卉場景確實深深地觸動了我。
黃偉哲:什么觸動了您,是它們的生命力嗎?
丁融:是的,生命力是其中之一吧。你知道我們常規家庭里養的花一般就那么一些,中國傳統的梅蘭竹菊等等,不管畫得多好,我相信大家在審美上已經有些疲勞了。我再去畫,即使畫得不錯,也不會讓人產生心理上的興奮感。但是我走在野外,看到那些野生的花草,比如半邊蓮這種我自己以前沒見過的花,我把它拍下來,回來畫出來,這個就比較新鮮,我還畫過金銀花、黃花菜等這些以前畫家都不怎么畫的花。我在野外看到了它們,它們形態上的美感和生命力感染了我,或者說從審美角度上,帶給了我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大風起兮(局部)宣紙設色 丁融
黃偉哲:人與自然和諧的關系,您是不是想把它提煉成為藝術語言。
丁融:在攝影上是這樣想的,但是在繪畫上沒有多想,至少現在沒有,但是以后有沒有我不知道。我們攝影有幾個題材,新聞題材的就不多談了,完全是目的性的報道事件。藝術題材里面很多人拍名山大川,比如大峽谷、宏偉山脈、原始森林等,從這里面你看不到多少人類活動的痕跡,感受不到人文情懷,更多的是純風景。但是我的攝影我希望有些人文的東西在里面,探討一些東西。事實上我做的這些東西,無論是繪畫還是攝影,非要用一句話概括就是——追求美,極致的美。這是我的內心愿望,包括我剛才說的人類活動的痕跡,那只是我的一個借口。實際上我從構圖里發現了美,令我震撼的美就可以了。如果我做的東西能帶來一點貢獻,讓大家能夠感受到這種美,我就覺得心滿意足了,這是作為一個社會人、一個藝術家應該作的貢獻。
攝影作品比繪畫在受眾傳達與分享意義的層面上的好處在于:繪畫作品如果要得到完全的體驗與感知,你一定要現場看原作,但是攝影作品你就不用跑到美術館專門去看,在電腦或手機上觀眾也可以和查看到和原創者原作一樣的感觀效果。
攝影丨丁融
黃偉哲:記得您發的一些專題里面配了一些詩歌,為什么會有配詩歌這樣的想法?
丁融:因為我從這些詩歌里找到了共鳴。比如拜倫的“撒克遜浮華的繁文縟禮,不合我生來自由的意志”這句詩,表達對于精神上自由的追求,但實現這種自由也只是在精神層面上的,純粹的、完全意義上自由是無法實現的。我選擇的那些詩句反映了我某些時刻的想法,是關于我的繪畫作品的一種抽象化文字表述。我的朋友有些是從事社哲類工作并運營哲思類公共媒體平臺的,他們把配有我作品的哲思類文章發出去后,閱讀量不錯有些還有很多互動留言,反映了讀者對人性里面的某些思想追求的共鳴。
黃偉哲:如果不考慮市場,您會畫什么?
丁融:我常常思考這個問題,我可能會畫些更接近抽象的東西。“抽象”這個詞是一個外來語,抽象的英文叫Abstract,作為形容詞的首要釋義是“廣泛通用的、概括性、普適性的”意思,是從現象界提煉出來一個通用性的、普遍性的概念,用中國話說叫“大道”。而在藝術層面,通常我們認為的“抽象”,就是沒有具體形象的。在繪畫表達中,是不能有一朵花,也不能有一塊石頭的形象的,有的話就不叫抽象畫了。但實際上,“抽象”不一定意味著沒有形象。比如說有一張星空的圖片,對于熟悉星空的人那些亮點(星星)是具象的;但是對于一個沒有觀察夜空經驗的人,會覺得好多其不能確定含義的亮點是抽象的,對于觀者來說這就是抽象畫。但是這個抽象沒有形象嗎?不是的。所以我認為一般繪畫意義上的“抽象”并不總是能意味著完全沒有具體形象,在不同的理解與解讀之下,一根線條一塊顏色也可以代表某些具體形象。人們在欣賞抽象藝術作品時往往喜歡對畫面加以闡釋,例如某些線條或色彩表達代表了藝術家思想上的一些東西,比如說對宇宙的認識等;有些畫面的是藍色的,會被解釋成海洋,然而一旦抽象的藍色畫面被解釋成了“海洋”,海洋則是一個具象的客體,那么這樣的藍色畫面本身還能被稱之為抽象畫作品嗎?解釋使得抽象回到了具象,一旦這樣去闡釋,我們就降維了,降到具像層面去了。
所以抽象應該是高度概括性的思想表達。因此如果一個人要畫抽象畫,那首先這個人必須是個哲學家。只有在思想層面先形成對于被描繪的內容、客體的高度概括性的理念,才有可能成就一幅真正的抽象作品。在這個意義上,實際上現在我們大部分的抽象畫都不是真正的抽象畫。
2021作品IV號(局部) 宣紙設色 丁融
黃偉哲:您會選一些花卉來做這個抽象的實踐嗎?
丁融:目前還不清楚。因為抽象畫是高度概括性的東西,我需要回到原點去思考許多問題,所以我覺得我目前思想上還沒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我現在要畫抽象畫的話,也會像剛才我說的那些畫家一樣,成為市面上流行的偽抽象,色彩變一下,形式變一下,但是思想性仍然是缺乏的。我需要時間去探索,或者說思考,而不是急于執行。我對高度概括性的東西怎樣在我的畫布上體現出來,尚處于一個無為無知的狀態,而且這個高度概括性的東西一定是帶有我個人特征的,因而會很難。
黃偉哲:您的個人符號特別強烈。
丁融:這就是具象化的好處,我也可以做出一個我個人的(抽象化)符號,但是我自己知道,如果沒有高度性概括性思想在里面,我畫的還是具象畫,只是別人看不出形象而已。這樣的“抽象”就是有欺騙性的。
2021作品VI號(局部) 宣紙設色 丁融
黃偉哲:攝影對于構圖非常講究,攝影的功底對于您繪畫的幫助有多大?
丁融:應該說是繪畫幫助我攝影,但攝影為繪畫創作提供了更多素材,為什么?因為畫家去做攝影師很容易,但攝影師做畫家并不容易。你攝影的時候被拍攝的對象已經在這里了,你的構圖只是從中選擇角度而已,但是畫畫是無中生有,是從純白的紙張或畫布到圖像的創造過程,它對構圖的能力要求更高,所以一定是繪畫幫助攝影,而不是攝影幫助的繪畫。攝影當然有它的貢獻——積累素材。以前在缺少相機的時候,畫家們靠速寫獲取素材,現在不需要了,直接按下快門咔嚓一下素材就帶回家了。所以現在速寫更主要的是為了鍛煉繪畫能力而速寫,作為獲取素材的速寫已經不必須了,完全可以用相機代替。
黃偉哲:您覺得這樣好嗎?
丁融:我覺得好,因為它可以節省大量時間。比如說畫我們桌上的這個燈具至要十分鐘,一天只能畫幾十張,但是我用相機一天可以拍攝幾百張,你說哪種方式更加有助于以后的創作。所以從獲取素材角度來看的話是攝影更好,但如果是從鍛煉繪畫技術,鍛煉用筆能力的角度來看,那就是速寫好,不過這是兩個范疇的事情。
黃偉哲:您接下來兩年有什么計劃嗎?
丁融:未來兩年在進行繪畫工作的同時也會安排出一部分時間進一步豐富我的攝影作品庫。以前積累了一些作品,等過幾年形成一個系列后,會作為一個比較大的新項目推出來,不光是在中國,可能會是在全球產生影響力的一個項目,當然這只是一個想法,至少目前看來我的時間還是比較不足,因為我目前的繪畫創作這塊投入的時間比較多。
攝影丨丁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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